About a girl.

高中日程的最后一天。我本来想过给每个人都写一段话,或者一篇文字,但是环顾全班我才发现我只想为一个人真正写些东西。
那是个好女孩。我们不是挚友,我们只是前后桌,单纯的前后桌而已。
我很想写一些关于她的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最开始我觉得我们是两类人。她是学生会的秘书长,而我是个连语文课代表都懒得担任的死怕麻烦星人。她巨喜欢带个单反到处拍照,高端洋气小清新,在年级里混得风生水起。
I mean, the popular one。

不过后来她告诉我说,秘书长这个职位本来早就内定成另一个比她更popular的人。全学生会的人都打电话劝她,包括那个苦主儿,不过她“不畏强暴”,果断争取,要求公平竞争,于是,as a result,嘛事情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那样。
从这点来讲我挺佩服她的。草根英雄的美感照耀着我柔弱的世界观。

说真的,作为一个积极出世的人,我尊重孔夫子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我崇拜庄周的一身轻盈飘渺。于是我就变成了你们所看到的这样。这些乱糟糟的仕途,我是说学生会和团委生活,是我的一个魂,但不是我的向往。
我挺喜欢她那种忙碌又张扬的生活。
不过呢,这也就让她显得更加高不可攀。虽然不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差距,不过大概也差不了几分。
直到进入高三,我们被分到前后桌,当时我想,天,我这一年会不会很寂寞。

学生会组阁,旧貌换新颜。那天她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她热爱学生会。是这样。一切都写在脸上。于是我就搭讪说:「你好落寞的样子啊。」
「被你看出来了。」
我当时内心被吐槽的冲动淹没。瞎子都能看出来啊姐们儿。
不过看她那表情,还有她的朋友们的反应……好吧,那些姑娘是不是太迟钝了。

因为我是吐槽星人,所以也就很容易和人熟络起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就开始互相吐槽了。
感觉标志性的事件就是Wendy走掉的那天,我说「我好想念Wendy啊你看你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她说「我也好想念她那句『那我怎么能想到啊』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吧,没有办法。Wendy不在,但是她的口头禅可以永流传。于是她如椽大笔一挥,在某个用卷子做成的立牌上写:那我怎么能想到啊!
我的桌上常年立着那个牌子,英语老师被这弄到无语,道:毕业的时候你们得把这牌留给我!
今天毕业,Rita没记得管我要牌子。
对了,这事让我想起她字写的不错。

最开始我叫她「温宜」,因为有朕、有脸贵妃喵贵妃等一众人,喵贵妃本名曹贵人,温宜与曹贵人乃莫逆之交,于是温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温宜(?)。
后来又叫她「袜子」,因为我说她是鞋拔子脸,朕不解,于是温宜画了个鞋拔子图案,朕道:这明明是个袜子。
于是就袜子了。
昵称「袜袜」,看她一脸不爽,我说要不还叫温宜?她思索片刻,镇定地说:其实袜袜挺好的。

不管是温宜还是袜子吧,总之真正让她成为一个很特别的人的原因,是她那本柴静的《看见》。
她读书总是用铅笔很认真地批注,我不知道最开始作批注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很有feel呢,还是真的有感而发,总之这本书里的批注,真是一字一泪、一言一血。
我透过这些书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十八岁女孩。
她不相信所有的恶都是社会的错,她想不通五六年级的孩子的世界为什么这样复杂,她对人们的麻木痛心疾首,她的理想是做一个善良的人。她崇拜柴静,想变成她的样子,心疼柴静,有冲动去做一个卑微的为这些人锤肩煲粥的小人物(虽然她最后清醒地意识到她不可能这样做)。
你知道吗?我觉得很有趣。
我相信社会的不合理造成恶意,懂得十一二岁的世界的复杂,明白人们的麻木只是社会快速发展的必然,人生目标是精神层面的自由。我不喜欢柴静,觉得她锋芒毕露得过分(不过读完《看见》我对她的印象还是有大改善),我认为成功的必经路途,是辛苦,是没人体谅的辛苦,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在这个过程中,体谅是最最不必要的。
很有趣。
我大概也有过她那样的想法吧。不过至少现在的我已经市侩、麻木、冷漠、自私。真是惭愧。
她有一个地方写道,我们不是不想走自己理想的路,只是我们的路早已被规划好,离开这条路就是罪恶。然而最可悲的是我们知道这样却无法去改变!(意译)一个大大的叹号!
我想到Wendy离开之前非常迷茫,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她都在疑惑这个选择是不是正确。我对她说:「其实我们现在没什么可选择的,因为很多事情早已经决定了。」而Wendy说:「但我现在需要一个选择!」
当时我被这句话说蒙了,突然明白我跟她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情。是因为我没什么可选择的吗?我觉得没选择的路走得也不错。不过最近我老是想着改志愿,有点后悔,不过就算现在还能改志愿,我也没得选择。
我的观点是,在什么环境中都能开出人才。你要去适应环境,哪怕是没得选择的环境。也即是苦中作乐。
写家暴的那一章,把李阳写得很不堪,真是人渣。温宜或者袜子很鄙夷地写:把责任推托到社会身上真是可悲。李阳和Kim都说道社会,乐此不疲,她也就乐此不疲地批判。
然后在那章末尾,她突然写:真的是社会的错吗?
点儿背不能赖社会,这句话是真理。但是悲剧不能赖社会,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就是狗屁了。
以以上两点为例,我才发现,一个真实的十八岁女生眼中的世界,是这样。

相比起我的同学们,她已经是个非常有思想的人了。但是她的世界,也就是这样。
(我经常贬低大多数同龄人的世界观,不过我更经常想的是,这样想的我其实也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逼。我妈也这么认为。)

总之,柴静看见世界。她看见柴静。我看见她。

我们俩开始辩驳思想。有一天她悟出了人类的渺小,人生的渺小,一切的无力,因为在宇宙中我们就是个渣渣。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观。
实现了价值观怎样呢?对世界对他人有什么影响呢?
没有什么影响,但实现了人生自己的价值。
那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你的说法,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没用啊。
我晕。这姐们儿是不是读老庄去了,竟然能看得这么开。
我诚恳地说:你终于领略到自然之境界了,欢迎加入道家的玄妙奥义。
她又一脸纠结,说:不是……
当人开始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的时候,他离精神病也就没多大距离了。虽然我对庄周在他老婆葬礼上载歌载舞的表现表示崇拜,但是,从我这个俗人的眼光看来,这就是精神病。大概是我比较在意旁人目光的缘故。庄子可能是水瓶座。天杀的室女座。

她吟: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我接:趣舍万殊,静躁不同。
她问:这是一句吗?
我说:不是。
苏东坡和王羲之都是我男神。

有一次作文,死也想不起荷尔德林叫什么,就胡诌了个什么科尔维克,真是对不起海子和茨维塔耶娃。结果被当成范文。我瞬间囧。她是论据积累狂,向我打听荷尔德林(“科尔维克”)的详细状况,以及其与歌德席勒这对旷世好基友的关系,我就如实告诉了她。
结果某一天晚自习的时候,她回过头对我说:
「我们能成为歌德和席勒吗?」
我很感动。但我只是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

离开前一天我们一起坐在主席台上讨论理综题,天色压抑,冷风扑面。她看着操场很落寞地说: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说耶太好了。
我们没有同样的感触。因为她六年的青春时光都挥霍在这个地方,而我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过客。
她说:我好想哭啊。
我说:哭吧。大声地哭。
她瞪我。
我说:我是说真的。因为现在哭没有人会看见。
她把头扭过去了。我很认真地读着螺旋测微仪的读数,不知怎么就是读不对。物理废了。
过了大约一个世纪吧。一群高二学生在操场上踢足球。

她说:他们踢得真的好烂啊哈哈哈。

我至今都记得有一天她傻笑且狂笑不止,我说你是不是秀逗了。
她说:哈哈哈我们比看谁先笑吧哈哈哈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一个我想写的人。这就是我和她的青春。
希望她一生平安快乐,做一个善良的人,因为那是她爸爸妈妈对她的唯一一个要求。
我希望她能永远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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