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寻得可感化你的话语而搜尽枯肠却,仍然未果

又名:两个八嘎

(搬运注:成步堂第二人称视角)

 
     当听到那句话时,你心里一惊。外面很凉,你记得起床时看到的阳光很好,却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就像要下起雨来了。哦,漫无边际的梅雨时节,你想。但在你所住的地方,所谓梅雨只持续两三天的时间。那么你为什么会对这雨季心生忧郁呢?心房仿佛被砖墙上的青苔侵溯一样。你去刷,刷不干净那苔藓。在这湿润的空气里,它们疯长得与冰箱里白面包片上的霉斑如出一辙。你看着他。你忘记他刚刚说了什么,但他也望着你。用你所从未见过的、温柔及湿润的目光望着你,深色眼睛沉郁得宛如窗边的云朵,你去挤一挤,便可以滴出水来了。你揉了揉眼。为什么这世界变模糊了呢?你讨厌眼睛里有泪水,因为这会让你看不清他。你所深深恋慕的他。
     他剪了头发。缺乏血色的皮肤上泛着柑橘类的剃须啫喱味,跟你的很像。你忘记他刚刚说了什么。但你心一横,突然将他抱住,因为怕你泫然欲泣的样子被他看了笑话。你如此兵荒马乱,以至于直到抱住他后,你才迟迟地问:「我可以抱你吗?」声若蚊蝇像心虚的孩子。他沉沉的声音在你耳边响。他抱住了你。他伸出他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你的身体环在臂弯里。现在你终于被你所朝思暮想的深红色所拥抱住了,你颤抖得仿佛还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是啊,简直是一场梦。但他的身体在你怀里,你如此切肤地感受着他的一切。挺拔俊朗的身体,温暖的身体,与你曾想象过的一模一样。而你与他所期待的同样吗?你不敢想。
     你们拥抱着。你们在心意相通之后,终于像这样拥抱着。你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鼻腔中的酸意终于按捺不住。一种潮热侵蚀了你的面庞,你掉了眼泪下来。这太难堪了,你使劲抹去脸上的泪水,但它们却奔涌得宛如一道心动的小溪。他望向你,皱起眉,神色慌张,你被这种温柔感化了;他竟然会是如此,这般温柔的人啊。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从来没有奢望过。但你在心底的某一处曾经默默期盼过,如刀锋般凛冽的他在你面前,是会有一点点这样的温度的。他捧住你的脸帮你拭去泪水。「为什么哭泣呢?」他问,「有什么不对吗?」你回答不出。因为没什么不对的。
     你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啊。你的感情竟然是拥有回应的。你的恋慕竟然是得到祝福的。你从来没有想过这点。你看到最多的是他的侧脸,在你们对视时他常常别过脸去;你害怕那是隔阂,是他因礼貌而没说出口的拒绝。你有时候多希望他看你一眼,对你随意地说一些什么话啊;但当他将温热的茶杯推到你面前时,你又很害怕。那是敷衍,是行仪端正的他对所有来客的回应;你对自己说:他不爱你。他心里没有能与你对等的情感。你会想他干脆直白地讨厌你算了,但又想他或许并不讨厌你,心底留存着那气若游丝的希冀。你怕这件事变成他的负担,便生生压在自己心底。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负担,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你,将要被这重担压得垮下去了。
     你好喜欢他。你冲口而出,被自己声音里的哭腔羞得快晕过去;你好喜欢他。他仍然皱着眉但是,沉峻的表情有一丝波动。你在那钢铁般俊美无俦的表情上撕开了一个褶。你好喜欢他。你抚平他胸前的领巾。你喜欢他的一切,你喜欢他遮在两颊的刘海,喜欢他夸张的服饰、拿腔作调的语言,喜欢他的趾高气昂、春风得意或马失前蹄的表情,总而言之,你喜欢他。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说出这些话,但有些字句一定早已流露在脸上了。他虽然,仍然,蹙起眉头,然而表情却已经变得不一样。他终于笑了。他的眼圈红红的。他重新抱住你,将你纳入怀里却也将他揉进你怀里。你听到自己的身体里的心脏在健康地砰砰作响。你想这声音会传到他的心上。
     「真难相信我们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的声音闷闷地说。
     你晕头转向地想他带着鼻音的声音竟然也是这样动听。你爱上他的声音很久了,这声音在宽旷的审判室中回荡时,会将你的心脏折磨得刺刺地发痛。他的手心印在你的背上,是一个温热的印记,你不禁伸出手去摩挲他后背,摩挲他的后脑;你惊异地想他的头发触感竟然是这样的,倔强而细腻得像阿比尼西亚猫。这种想象让你更爱他了,这种澎湃的情感让你慌得手足无措。他拉回头去看着你,抬起手为你拭去最后的泪水;而你抵住他的下颌像小心翼翼地对待初次见面的猫一样。你们接吻了。这是你的嘴唇所碰过的最柔软的物体,你的后脊竖起一排寒毛;那感觉真好。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闭眼,但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样子却如此清晰得浮现在你面前。你们再贴近嘴唇,这次稍微大胆了一些;你的舌尖在接近他的途中与他的相碰,那种粗糙的柔软几乎融化你的脊髓,你们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初学者,这真好。当你发觉你可以使用「你们」这个词的时候,你收到的究竟是多大的触动啊。你贴着他,额抵额,腰贴腰,手心对手心。他带来的蓝色绣球花插在你的床头柜上,像温柔的雨云一样。你听见玻璃窗柔和地噼啪作响,你恋恋不舍地想要去关窗,但他拉住你。你知道沉溺太深不是好事,但对你而言,他太好了。
     像对待轻柔易碎的东西一样,你好害怕。裸露的肌肤越多,你的脑海就越是空白。最后一次有人帮你脱下衣服大约已经是一生以前的事了,那低温的手指碰触到你的身体时,掀起的温度却如同火燎。你的心里交替跳跃着急迫和迟疑,自我交战产生的火花停住你的手,但他将你的脖颈勾下来,吻你,并且握住你的手指。不要停止。他的沉喃像咒缚一样回响在你的脑海里,是深红色的,是一道强制性的吩咐,是他的那鲜烈、强势的温柔。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只能抱起他,像对待无比珍爱的偶人一样,明明是他属于你,你却觉得你臣服于他。或许不是偶人而是偶像。你的偶像温柔地吻你,用他抚慰的手臂拥抱你,你害怕雨季的风让他染上风寒,他的汗水从腮边滑落在你的脸颊上。这是个湿润的季节。你望着他,他的眼睛像你的玻璃窗一样,明澄而潮湿,其中流转的花型像摇曳的梧桐或海棠。
     而你醒来是在海棠尽数落地的时候;你的窗户没有关,因而窗边的相框被打得湿透。你的床边没有花,你的爱人——你所爱的人并不在你身边。你明白了些什么,你叹了口气,你想闭上眼重新回到那里去,但还是需要起身把窗关上。你看了看表,你的闹铃还没有响,但你今天要到裁判所去,所以早起一两个小时大概也无妨。你不允许今夜再有别的梦。
     你脱下睡衣,换过内衣,穿上西装,将在梦里被他取下的深红领带重新打上。你去冰箱里找面包片却发现上面布满霉菌,你只好空腹喝黑咖啡并配一块水果硬糖。七点半时你带着你的证据箱离开了;留下这满腔的遗憾和满心的空想。你踏上裁判所十三级的台阶,胃部难受地紧缩痉挛,闷痛着的后脑告诉你需要一些甜食进行舒缓。去买罐红豆汤吧,你想。
     你在台阶的顶端收起雨伞,去正门的门边取用一次性的伞袋;但在那里你看到他,穿着长长的深红风衣背对向你,手臂上挎一柄同色的长伞,站在贩卖机前买些什么。你想起几小时前的梦,你不禁挪开目光,空气很凉但你的耳朵红了,红得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你想你或许该打声招呼,沉着冷静地装作如同往常;但你开不了口,在那样的爱与泪与梦后你开不了口。在梦醒过后的第三个小时你终于心如刀绞,因为你再一次地意识到你是多么爱他,而他,距你有着三柄长伞的距离。
     他没有给你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转过身来,你看到他双手中各有一罐红豆汤。他为什么买两罐,你发现你忍不住会多想。而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自己也同样感到疑惑似的。他那样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时便望见三柄长伞之外的你。你看出他惊讶万分,因为——是啊,你想,你在星期一的早上竟然没有迟到。他别过头去,正如这段时间来你每次见到他时他所表现出的一样;你们草草打了个招呼,彼此都显得百般不愿而尴尬非常。你该多说些什么的,你绝望地想。但你什么都说不出口。你一直以来都,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向你走了几步,仍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突然伸出左手给你,你便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接过那罐仍然温乎乎的红豆汤。他只是偶然买多了而已吧,你这样想道,有些如释重负却又有些空虚。他眨了眨眼,眼神在两罐红豆汤之间游弋,中间偶然地瞟向你,倏忽得宛如蝴蝶振翅。
     「那么法庭见。」他说。
     「那么法庭见。」你说。
     你为了寻找一句可以打动他的话语而苦思冥想,但终究挤不出任何一个与爱相关的字眼。当你望着他的深红大衣翻飞着消失在楼梯转角时,你握紧手中温热的易拉罐并试图从那里寻找来自他的任何一丝温暖,但那所有都已融化在暧昧的化学原料勾兑出的香浓甜味剂里消失不见。你食之无味地拉开罐子把它喝尽,红豆沙的绵软让你暗暗气结,在你站在辩护席后准备发言的最后一刻之前那味道还在你的唇舌之间令人麻木地流连,你望着对面英俊潇洒俊美无俦的检察官先生的脸想你或许一辈子都要受困于这毫无希冀永无止境的——暗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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