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情人

※来了,永远迟到的情人节(??
※4代前,突发快打全是虫(为什么
※貌似巧克力的非巧克力制品

    「你说,」成步堂打了个哈欠,看上去颇无聊地晃悠着膝盖,「在情人节就一定要吃巧克力、送玫瑰、然后在床上度过余下一天吗?」
    「没有人这么说过。」御剑耸了耸肩,将身体钻进一件套头毛衫里。
    「嗯,好吧,我也觉得。」成步堂伸过懒腰,重新和被子蜷成一团,翻过身从手臂与被单的间隙中打量御剑的背影,「所以就平常地度过这一天吧。好吗?」
    御剑试图将缠绕着静电的发丝抚平,从枕头堆下翻出眼镜架上鼻梁,一边调整袖子一边侧过身去寻找隐藏在那些枕头和被单之后的成步堂的脸颊,然后放弃似地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
 
    心不在焉地在厨房里翻着随便什么可以当早餐的东西时,御剑再一次禁不住地想,这可怜的人儿。他们重新在一起已经快三个月了,但是谁也说不清这次复合究竟是因为确实太想念对方,还是只因为实在耐不住阴沉的十一月的寒冷。他唯一明确的是,他们中有一方本来正沉沦在垃圾桶里,而另一方带着种救赎般的关怀把对方捡起来——当然他没有认为那个仁慈的垃圾收集员就是自己。
    他推起眼镜叹了口气。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竟然怀疑自己踏进了中年危机。毫无疑问,检事局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与他逆向而行,而这种境况他在二十六岁之前就连预想都没有过一次。有一段时间,他深信检事局是自己人生注定的花园,他有天赋、抱负和无出其右的璀璨实绩,但随着称谓的步步跃进、职权的微妙更替,他带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惊讶,发现这个地方给他带来的忿懑多过满意、失望大于信任,从而将他莫名的慢性头痛激发得更为严重,疼起来时让他几乎想要吞下整整一板布洛芬,然后疑惑脑袋里那个致痛的可怕因子是否已经深入脑仁,在一边讥笑他一边剜着那些布丁似的组织。
    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找回那个可以倾诉和信赖的朋友是特别让他感激的;虽说成步堂早已经与那个爽朗透彻的青年相去甚远,但御剑可以用一种几乎是兴味寥然的冷静,声明他确知那颗清澈的心没有变。这种认知过于坚定、过于一针见血,以至于已经过了三十岁的成步堂顶着那起球的毛线帽和满脸的刺手胡茬,抱着他的肩默默地流了一整夜的眼泪。在那次歇斯底里的哭泣过后,他们就又走在了一起;仿佛中间刻意回避的五年只是出于一时任性,而非什么暴戾残忍的不可抗力。只是他们心底明白得紧:在现实状况真正地改变之前,当下的亲昵才真正是一种任性而已。所以有时候,御剑让成步堂回事务所去陪女儿,而成步堂留言说他要在小餐馆加班就不过来了。适度的热情、适度的距离——平衡完美,而且后者能够恰如其分地激发前者,结果他们只要决定有一小段时间凑在一起,就会毫无仁慈、近乎残忍地带着一种不负责任的乐观将其挥霍殆尽。于是事后这多多少少会激发一些阴霾情绪,尽管御剑认为生活里的其它事情已经够他们烦心了,所以从理论上讲,还是不要顾忌这点无中生有的情感波动;但即便是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在未能净身成佛之际,想要做到这点简直是难于登天。
    这就有点像刚刚在床边发生的事情;御剑知道那朵霾云现在飘在成步堂心上了,这不太常见,因为御剑知道自己才会在成步堂面前从不节约怨言,而对方用那种令人敬佩的韧性将它们一一包容化解。但一旦成步堂开始寡言少语、不再试图建立善解人意的模样,他就明白自己一定需要随他自便。毕竟,只要他穷追不舍,成步堂就会马上逃开,像受惊的哺乳动物似的,一跃而起并笨拙地呲出小小的牙齿或刺。而这样的应激反应特别难以安抚,这也是御剑花了不止五年才深刻了解的教训。
    成步堂好像不太喜欢把现在的关系定义为恋爱——而御剑不知为何有些庆幸这点。在他们正儿八经的那次交往中,他被恋爱关系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剧变弄得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以至于在分手之后,他还没明白自己要不要再按单身方式重新生活过来。尽管时过境迁,御剑有半分自信可以更加有序地应对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但毕竟亲密关系,尤其是与他这位最好的朋友的关系,就像对方的发型一样,是刺人的,尽管在沐浴之后会湿漉漉地散发出清新好闻的气息,但是终究,是一个棘手不已的难题。
    所以,他们回避情人节。而御剑早在二月来临之前,就多多少少预料到这点。在路过商场地下堆积如山的巧克力点心时,成步堂戏谑地拿起每一块试吃品,嚼一口后就塞到御剑嘴里,在对方满脸不悦地咀嚼那带着他唾液的甜蜜碎屑并急急地翻找手帕擦拭嘴边的巧克力渍时,用那种令人恼火的冷淡声音说:「是不是?甜得让人犯恶心。」御剑望着手帕上的褐色污渍迟疑了半晌,然后决定回答:「确实,尤其当我想起是谁曾经用十二斤巧克力毁了我的厨房的时候。」
    成步堂就会知道御剑有一点生气;因为他们几乎不提二十七岁以前的事情,而只要往事被提起,就一定是用来攻击,不管是用于施暴,还是自虐。他张了张嘴,企图指出他在御剑的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做巧克力喷泉是为了报答——或报复——御剑竟然帮着真宵那个疯丫头在事务所做了一个等身大的成步堂巧克力像。而直到今天他都十分费解御剑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件事情,因为在他看来,御剑所做的事情虽不是都平凡无奇,但至少循规蹈矩;如果有谁会把对方用巧克力淹没,他一直觉得或许会,不,应该就是他自己。
    于是他仍然充满费解地将嘴重新合上;他也隐隐意识到继续用这件事激怒御剑就会使事情变得不好笑,甚至笨拙,以致无趣。而御剑从镜片边缘瞟了他一眼,嘴角不知为何挂起一点得意洋洋的笑意,成步堂就望着那抹笑意,跟着他走到楼层另一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买了一个巨大的、黏糊糊的巧克力熔岩蛋糕,而那蛋糕上竟然有一层刀刃般锐利的镜面涂层,成步堂想他从没见过哪个蛋糕会把这两种工艺融合在一起,而他也完全想不出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当晚他们无比邋遢地在对方身上把这个蛋糕吃完,或浪费完、并且报废了一床已经洗得发白的深红色旧床品,御剑和成步堂深知他们是会为这件事记仇的。亲密所带来的无话不谈是一把甜蜜的利刃,它会冷不丁地将他们的关系剖开,从而让一些两人都不太愿意面对的东西洒落出来。这就像爱情的内脏;御剑有时想:而他们两人,恰恰是对荷尔蒙料理毫无兴趣的那类。
    尤其是成步堂,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御剑怀疑他滞留在二十岁从未长大;因为他仍然如此笃信奥菲莉亚、苔丝蒂蒙娜、朱丽叶甚至是布鲁妥斯,仿佛恋爱是一种精神的燃烧,而那纯粹的感情就如同同样纯粹的氧气或氢气一般,会引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和火光。但在这么多年过后,御剑先意识到的是,哪怕不够纯粹也好,他看出成步堂需要他了,而他也同样需要成步堂。他需要的不仅仅是那颗水晶玻璃般的心,他需要的是真实的他,是那温暖、熟识、使人安心的躯体,那因为疏于打理而变得沧桑过于实际年龄的面庞,那清澈温和的声音,那令人想要奋不顾身的触摸、亲吻、拥抱,那些他无法从他人身上获取、也不愿意接受他人向他奉上的东西。
    他希冀、不甘、怜惜地向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而那个人仍然毫无声息地陷在床上,他不知道他是又睡了,还是仍醒着、竖着耳朵捕捉厨房里的动静、像习惯性地收集证据一样默默感受着这一切;只是他知道,他心情正坏着,为这种无可推脱的爱的关系和爱人们的日子所愤懑不已。御剑再次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对着空空荡荡的冰箱盯了足够久,并且无可避免地需要饿着肚子上班去,而饥肠辘辘地开车碰巧是他最为讨厌的事情之一,于是他有点没好气地阖上——听起来有点像是摔上——冰箱门,暗自庆幸成步堂的坏心情已经转移到了他的头上,因为这样一来这个早晨就变得两不相欠,他就可以怒气冲冲、而非心有余念地上班去了。
 
    御剑离开之后很久成步堂才发现自己一反常态地没有睡着,尽管他确实睡眠不足。御剑睡后他会悄悄起身在起居室打发半夜,夜晚的工作让他习惯在二十七点之前保持清醒。他不开灯,也不能喝酒,因为他担忧自己在喝酒之后会无所顾忌地、快乐地把御剑弄醒,从而毁了这个夜晚。于是他就窝在那干净的沙发里坐着,单手撑着太阳穴,因为情事的疲乏和清醒的精神而被折腾得倦怠无比。
    曾经他非常喜欢端详御剑的睡颜,但现在只会下意识地逃避。在那暂时抛弃了忧虑的睡颜之前,他知道自己会有些无理地想到自己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寻求解脱。其实他很少做梦,睡着之后的鼾声也令人羡慕;他曾经醒来时撞上御剑尖酸的眼神,听着对方带着难以抑制的怨气说:「你怎么可以睡得这么好?」时过境迁,他却变得害怕入睡,因为尽管梦少,但必是噩梦,不是他割了他人咽喉便是独自躺在血泊里气若游丝地哭泣。他察觉到这点并非因为自己从梦中惊醒,而是因为醒来后对上的御剑的眼神,忧虑、温和、小心翼翼。
    「我是把你哭醒了,还是尖叫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尽量不要失控地笑嘻嘻地问。
    然后御剑会抱住他,那种怀抱会暗示他去不由自主地回抱御剑,而御剑在他的怀中靠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所知道这点,是因为御剑的头发在他的皮肤上蹭得微微发痒。「没什么。」御剑说,「我睡眠不好,你也知道。」他们这样拥抱了一会儿,直到成步堂开始想轻轻吻他、也获得一个同样温和的吻时,御剑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微弱;他又睡着了。
    成步堂把御剑放回枕头上之后,就知道这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在这种时候,他几乎宁愿从床上飞奔起来冲到波鲁哈吉去上那个没轮到他的班,而有几次他确实是这样做了。在嘈杂的钢琴声、谈笑声、放肆的筹码碰撞声和酒瓶破碎声中,他得到的几乎是一种慰藉和救赎;是与御剑所给他的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是同样奏效。在重新睡到御剑的床上之前,他一直是用这种方式来安抚自己心中那满溢而出的失落与愤怒的。
    在真正接下御剑递过的那支橄榄枝前,他确实毫无必要地挣扎了很久。他一次次地对御剑指出事情的变迁,但御剑表现得仿佛这些都无关紧要。他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事情已经把他转变得一塌糊涂,五年前御剑最后一次愤而离开的背影就是对那种情景最好的写实。但御剑望着他,微微蹙眉,轻轻推推那副他觉得陌生、但也觉得与御剑非常合衬的半框眼镜,然后非常平静地开口说:
    「我曾经以为你希望我离开,只是最近才明白我错了。不是吗?」
    成步堂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是,他当然希望御剑离开。他希望所有人离开,不仅仅因为他的境况与之前大相径庭,而且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大概难以承受这些人的热情友好。尽管没有刻意地切断所有的昔日交情,但毫无疑问的是以前所熟识的人们无可避免地与他疏远了,因为在与他交流时,所有人都察觉到自己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像在玩壁打球一样,他们可以得到回球,只因为成步堂是那面墙壁。因此,他们明白成步堂有了其它事要做。因此,他们就不再过多叨扰,鉴于他看似永远不会对任何人透露。
    只有御剑如此执拗地想要明瞭他的内心,不仅因为他们那时仍在肌肤相亲,更因为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而成步堂不得不将身体背过去、再背过去,在原地绕无数个圈子,以抵御御剑那倾泻而出的拷问般的关切。这样持续的作战进行了六个月,直到有一次成步堂把美贯派过来对御剑说:「爸爸说他晚上要去上班,以后他就不过来了。」小女孩歪着头打量了御剑半晌,然后眨着眼继续说了一句显然不是成步堂教她说的话,「但是美贯可以带你去见他。」
    当然御剑没有去波鲁哈吉找他,而是约他在一家咖啡馆里体面地分了手。成步堂不知道奏效的究竟是美贯还是那句话,但总之御剑走了,那背影中的一点伤感让他获得了一点残忍的快乐,但很快就过去,留下的空隙被那背影的伤感填满,然后就没再消失过。在御剑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并说出那句话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份伤感,因为它在午夜或清晨突然痛起来的时候,会让他知道自己仍然还是一个正常完整的人。他保留着这种情绪,是为了提醒自己没有做错。结果在御剑带着经历五年打磨后更加精明睿智的双眼打量他时,短暂的一秒间,御剑说的错的话变成了对的。
    在那以后他有充足的时间开始慢慢悔恨自己曾经选择失去那个最好的朋友,他发现自己这些年来太多无处倾诉的话全都倒给了仍未成年的养女,以至于那个笑起来像星星闪亮的小女孩成为了他的共犯。女儿给他的隔着二十个年岁的爱无可替代,但是当然也无法取代任何与他平等的、关怀的、可靠的爱。他在表面满不在乎、实则心情复杂地放了御剑三次鸽子之后,被美贯提到房间里问话。中学女生严肃地对他说:「爸爸,你已经第三次把美贯的扑克牌跟你的拿混了。」在成步堂道歉之后,美贯顿了顿,继续说,「美贯也已经三次在哔哔鲁芭看见御剑先生了。他该去波鲁哈吉的,对吗?还是来事务所?」
    他只好去和御剑喝了两次茶,然后又喝了几次酒。他本来没以为他们还能坐在酒桌对面,只是御剑给人的感觉那样解脱、那样愉快,因此不知不觉,他放任自己与御剑的距离近了起来。御剑没有再锲而不舍地试探什么,但他说出的话仍然是那样有理、冷静,甚至已经可以说,带上了一点迷人的幽默和睿智。他于是想,御剑在检事局过得一定很不错,一如既往的不错。这让他的心又有点苦涩,于是他不禁就这样让自己的想法尖锐地脱口而出。
    只是他没想到——他不知道御剑自己是否也没有想到,但至少当时的御剑流露出了一点点难以掩盖的讶异——御剑在他的问题之后,流露出了一个相当尖刻、而且充满忿懑的笑容。然后御剑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在那瞬间他便不知道自己心中强烈的动摇究竟是因为御剑这令人意外的反应、还是因为发现镜片后面的御剑竟然仍然这样熟悉得触手可及。他没有想过,御剑的路和他一样充满荆棘。他也没有想过,御剑竟然会转而奋战仕途。他相当惊讶地听着御剑简单扼要的诉说和微微露骨的反感之意,然后带着些不解地问:
    「你认为首席检事是不够的吗?我从来没想过——也从来不认为你是一个会去当检事局长的人。」
    事后想来他非常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因为那时御剑望向他的目光令他的心突如其来地碎了。尽管不论当时或后来,御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但那个眼神就让成步堂完全明白了这一切的走向和用意。或许是因为那晚的獭祭过于浓醇,他感受到鼻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笨手笨脚地擦去之后,便觉得眼窝火辣辣地泛疼。
    他们喝完酒后御剑都是让代驾先送他回事务所,那天他们站在事务所门口,而成步堂忙忙碌碌地寻找着钥匙,尽管全身上下仅有的四个口袋明确地告诉他肯定是忘记带钥匙了,但是他又实在不想把美贯吵起来,于是就继续极尽所能地翻找着,而且嘴上不停打发御剑赶紧回家。御剑扬着眉毛嘲笑了他好一阵,在成步堂第十三次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时,两人突然沉默了。
    「你快点回去吧?」成步堂有些勉强地笑着说,「我会找到方法进去的。」
    御剑看着他;他希望他不要这样地看着他;但是御剑看着他,眼中镌刻的困倦说明酒精在认真地起着作用。他有些头脑空白地紧紧抓着口袋的内衬,御剑的古龙水在宁静的夜色中温热地挥散着,他看着御剑抬起手,然后快速地攥成拳,又松开,在他的手肘上轻轻拍了拍。
    「保重。」御剑说。
    御剑的车开走之后他还愣愣地双手插兜对着门板盯着,门后有拖鞋声懒洋洋地走近前来,美贯缩在纯白睡裙里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睡意朦胧地靠在门上说:「爸爸把钥匙落在钢琴上了,美贯一边练小裤裤一边等着。」成步堂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把她哄回床上去,同时心有余悸地回味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差一点就要亲吻这个曾经被他拒之千里的人,而他的女儿就隔在薄薄一层门板后面。
    那时他才明白过来御剑递来的不是橄榄枝,而是玫瑰。御剑的郁郁寡欢不再是眉间紧蹙的皱纹,而是深深渗透进了生活,从而证实天之骄子也会有虎落平阳之时。在这种愤慨的盘旋中,御剑暴露出一点失落的罅隙;而当成步堂开始钻研那份罅隙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深入其中、自身难保了。就这样,因为十一月里吹进袖管的风实在是太冷了,他向御剑贴得近了一些,然后他们就在御剑那暖意盎然的公寓卧室里爱得难舍难分。御剑搂住他脖颈的时候,在他耳边气喘吁吁地轻声说,自他们分开之后,他从来不开空调,因为花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多了。而成步堂挑起嘴角,他说可能十分钟后他们也将不需要空调。
    在这时候他们突然感激五年前那次艰苦卓绝、却也不失甜蜜的磨合,因为它带来的许多两人关乎彼此的知识都是真实有效的。那些相互青睐的相爱姿势、掐算得恰到好处的时机、两次做爱间隙的一杯温柠檬水和一杯加冰威士忌,轻而易举地将情欲的火舌撩拨得颤抖不已。在狎言淫语的挑逗之间,成步堂有些欣慰又有些幸灾乐祸地发现御剑仍然还是会脸红的,而且不仅仅面颊火热,就连足趾的端部都会染上粉红血色,以使那时常冰凉的手掌脚心也泛出温润无比的热度。在混乱的媾合和绵长的爱语中,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对面的那个人,望着那优雅地轻轻抵在额前的左手,那微微蹙起却全无不悦的眉头,那燥热得起皮却无比湿润的嘴唇,他俯下身去深深地、深深地吻他,吻得几乎失去空气,吻得几乎要把对方纳进自己身体里。
    但是也有很多事与五年前不同;他躺着去搂御剑赤裸的身体时,对方没有快速地闪进浴室里清洗。他们相互依偎着喘息,御剑的手指在他的胸口漫不经心地轻轻敲点。他去抓那只手,而对方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握,在这一刻他刚刚高潮过的心海突然又是一阵波涛汹涌。御剑真的要他,不仅要他的心,更要他的所有、他的全部。这种随着年龄膨胀的野心,此刻却显得小家子气般的可爱,成步堂不禁轻轻笑了,而御剑迟疑了一刻,似乎就要飞也似地将手收回来了,但终究还是留在那里。他偏头枕在成步堂的胸前,轻轻地、无奈地、却又带着难以掩盖的满足地,叹了口气,前所未有的柔软温和。
    是那声叹息,而不是后来那次在拥抱中持续了整个夜晚的抽泣,真正地留住了成步堂。尽管他深知自己还远远没到能与御剑悠闲地谈情说爱之际,当然御剑也没有闲情再对他多施半分温言软语。他注意到御剑床头放了更多的药,止痛药换了好几种,但不管是他还是御剑,似乎都不希望有人指出、或关切这点。比起厮守,这样的关系更像厮混,因为离托付人生还实在太远,毕竟当下都是自身难保,艰难地跻身于峭壁之上,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因此,即便两厢情愿,事情仍然有些阴晴不定。温和或强烈的争执仍然不少,但成步堂察觉到御剑已经决定带着一种放弃般的包容迁就他,而他自己却很难说究竟对御剑是怎样的心思。毕竟不可避免地,御剑的成败已经被他编入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有时带着些厌恶地问自己,他怎可以向御剑索求这样多呢,因为御剑几乎是毫无条件地接受着他。而就像为了回答他这个强烈自卑着的问题似的,御剑在那近乎窒息的低吟中反复地说着,他要,他要,无论如何,他全部都要。
    「可是或许我不值得。」成步堂吻着他的耳朵轻轻说。
    「你不明白。」御剑捋着他的发丝对他回以耳语,「但是记住,我需要。」
    便是在这样毫无道理的温和爱抚中,他每晚终究得以入眠。
 
    他是被客厅里传来的窸窣声惊醒的,他晕头转向地揉着头发走进客厅时,看见御剑正坐在沙发里剥巧克力的包装纸。
    「哦,你醒了?在床上度过大半天,恭喜你已经完成了情人节的一大部分。」御剑抬头看向他,耸了耸肩。
    「我十一点才睡着。」成步堂反唇抗议,「而且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不提这个词了呢。」
    御剑顺着他直盯盯的目光看向茶几上的一大堆巧克力和点心,掰下一块巧克力嚼了嚼:「唔,都是局里人送的。你也知道——」他戛然而止,让成步堂一时不太明白他应该知道什么,「——巧克力不冷藏会坏掉,所以我每年都会带回来。」
    成步堂望着对方不动声色的面容,然后懒洋洋地栽进沙发里。
    「我可是不会吃醋的,首席检事大人。」他从御剑手里的巧克力上掰下半块扔进自己嘴里,因为唇干舌燥而并未觉得它有多好吃,「毕竟只有我知道你床上是谁,还有你在床上是什么模样。」
    御剑嗤笑了一声,把巧克力重新裹起来扔回桌上那袋点心里,推起眼镜看向成步堂:「无所不知的胜负师,你该上班去了。」
    「嗯,是啊。」成步堂舔着牙槽里的巧克力说。
    御剑于是拎着那袋点心起身,留下成步堂继续在沙发上反刍睡眠混乱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不适感。当他终于拖着身体完成洗漱、换好衣服、收拾出门需要的东西时,御剑已经把食材处理好,开始料理晚饭了。
    「你一个人还不如在外面吃。」成步堂从冰箱中拿出御剑刚刚买回来的牛奶,听起来有些百无聊赖地说,「在家里做这么麻烦……」
    「在这个日子,外面哪有地方给一个人吃饭。」御剑把鸡蛋滑进油锅,激起一阵香喷喷的刺啦声。
    「嗯,」成步堂一边喝牛奶一边说,「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而且谁知道你会不会睡过上班时间呢?别连波鲁哈吉的工作也干不成。」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话挺伤人的,哪怕是出自御剑之口,哪怕是带着点开玩笑般的情绪,哪怕是因为成步堂方才不太体面地挖苦过御剑,但他们还是明白空气凝滞了一秒。成步堂继续把牛奶喝完,而御剑沉默地翻起蛋卷,仿佛不打算再进行相关发言。成步堂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时,御剑正将蛋卷盛出来,准备继续炒鸡胸肉。
    而就在那时,御剑意识到自己从身后被抱住了。他的心猛地一跳,那些粘滑的肉片全都落进锅里;成步堂的双臂紧紧地搂在他的腰间,那力道中流露的眷恋难以言表。他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那些不合时宜地进入不够热的油锅的鸡肉,有气无力地转变着颜色,而成步堂的手伸出去将灶火转熄,然后继续认真地抱回他。他感到成步堂的脸埋在他的颈侧,深深地呼吸着他的气味,他那样紧地抱他,那样不舍,那样不安,仿佛世界上就仅仅剩下御剑,而他必须不顾一切地抓紧他似的。
    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握紧,不知是为了抵御那强烈的力道还是那浓稠无比的情感。他本来想宽慰地拍拍成步堂的手背,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成步堂将他抱得太紧,他连转身都不能,只能仍旧站在那里,感受着全身皮肤所传递而来的成步堂的体温和心跳。他应该问一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一次感到绝望,可是他当然仍会在他身边的。然而他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成步堂离开之前,他就一直那样被他抱着。而成步堂离开之后,他将眼镜褪了下来,用手帕擦去上面那层雾气,然后又将眼镜戴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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